第四章 桃之夭夭1
曲阜城郊,三月未央。
天气已是暖融融的,只有偶尔刮来的北风,还固执地保持着冷漠。从冬日到暮春,绿姬终于从洛阳城走到了盖世英雄将出的齐鲁大地。
心情不算激动,也不算淡然如水。眼下绿姬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:春服既成,越来越薄的衣衫已快掩盖不住她女子的身份了。这一路她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在流民之间,实在多有不便,澡不能洗,连上厕所都得背着众人。每次小五约绿姬一起去河边撒尿,绿姬都很想发火,但又不能,五脏六腑都不熨帖。脱离流民队伍似乎是箭在弦上,但要怎样才能见到齐鲁莒三国王室之人,她还没有丝毫头绪。
同时她也很舍不得这些苦中作乐的伙伴,他们虽然风餐露宿,颠沛流离,却保持着人性中宝贵的单纯与乐天。眼看离别的日期近在眼前,绿姬心中翻涌起无限的怅然。
绿姬定睛看着曲阜城和不远处遥遥可见的鲁王宫,心中闪出一丝宽慰:虽然王权衰落,到底洛阳还是要比曲阜富庶,到底周王城还是要比鲁王宫堂皇。
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鲁国的尴尬地位:鲁国王室自恃是周公姬旦的后人,与周王室一脉相承,打心眼里看不起其他诸侯国。在王室渐渐衰微的今日,鲁公又嫉妒其他诸侯权力日盛,此时王室血亲的身份成了巨大的绊脚石。更何况与鲁国毗邻的是齐国姜家,姜家何曾把周王室放在过眼中,对鲁国更是别说半分的敬重,就连一丝的客套也无。鲁公夹在王室和诸侯国之间,两头受气。
流民们并不因为来到曲阜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,眼下他们正寻思中午能不能去哪里讨点粮。
绿姬左顾右盼中看到有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,蹙眉立于不远处的丛丛玉兰树中,神色凝重。
绿姬定睛仔细辨认了锦袍的纹理,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衣服。普天之下,任哪国的丝绸都没有齐国这般精致,所以说“天下之人冠带皆仰齐地”。几人中深目美髯的那位,个中翘楚,年纪略大,衣着最为华贵,绝非普通之人,不是齐国王室,就是高官贵人。
“小五,我去方便一下”,绿姬趁众人争论的功夫,悄声跟小五说道。
“哎,正好我也要屙屎,咱们一起吧”,小五转了转裤腰带,不由分说就要跟上绿姬。
绿姬赶忙摆手道:“不不不,我吃坏了肚子,臭不可闻呐,千万别跟着我”,说罢就一溜烟跑了。
小五看着绿姬远去的背影,很是无奈:“一路都是坏肚子,天天偷吃啥了……”
到了玉兰树附近,绿姬装着捡地上小鸟遗落的谷物颗粒,蹲着,低着头,谨慎地靠近那群人。
玉兰树栽的茂密,足以遮挡绿姬瘦弱的身形。她屏住呼吸,靠着树,隐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:
一人道:“如今鲁公态度暧昧……到底愿不愿意助我们公子夺位。”
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哼道:“他还在算计,看自己能捞多少便宜。”
那人又问道:“可鲁公是咱们公子的亲外甥,怎么……”
答道:“亲外甥又如何,他不也是那位公子的亲外甥,连头里死了的诸儿,也是他舅舅。”
绿姬知道他们所讲的,正是齐国王室那点糟烂事,只是他们口中的“公子”,究竟是公子纠还是公子小白,仍不明朗。
一双皂靴忽然出现在绿姬眼前,绿姬回过神,眼前出现巨大的阴影,她惊恐地扬起小脸,看到那位深目美髯的中年男子,就站在自己眼前,绿姬吓得倒吸一口冷气。
那人挥挥手,旁边的大汉过来一把提起了她。绿姬身形瘦弱是真的,加上连续三月余的乞讨流亡,让她轻得像是玉兰树上的一朵小花,轻而易举就被摘了下来。
“管大夫,这小乞丐实在可疑,会不会是那公子派来的细作”,壮汉举着绿姬,问那深目美髯者。
绿姬心头一滞,如果被当成细作,只怕要一命呜呼了,她摆着手,带着哭腔喊道:“我就是个要饭的,我是来捡谷粒的!”说罢赶忙摊开掌心,让他们看。可那位管大夫似乎怔了一下,看绿姬的眼神更深邃了。绿姬见他盯着自己的通天脉,赶忙又把手掌合了起来。
管大夫直勾勾地盯着绿姬的双眸,好像要看尽她的来龙去脉和目的。良久,从牙缝中挤出一句:“带回去,给公子处置”。
这还得了!绿姬连踢带打地激烈反抗。那大汉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粗麻绳,系了个猪蹄扣,把绿姬的双手牢牢绑紧。绿姬拼命挣扎,谁知越挣扎越紧。此一去凶多吉少,她挣扎着吆喝着,想引起不远处小五子他们的注意。
然而小五子他们还在为去哪里讨饭争论个不休,压根没注意到被拖走的绿姬。
玉兰树丛旁有几匹骏马,是这几位的坐骑,那大汉牵出自己的马,看着绿姬,有些狰狞地笑着。
绿姬明白他想做什么,满面惊恐。她强迫自己冷静,想起爷爷曾说,马是最有灵性的,跟它交流,它会懂你。
绿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那马,四目相对好一阵,直至这群人全部翻身上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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策马扬鞭,众人的马都箭一般地冲了出去,唯独大汉这匹棕色高马没有。想来它看懂了绿姬的哀求,慢慢悠悠迈着蹄子,向前走着。大汉骑在马上,绿姬被拖着,一边跟着马的速度往前走,以防被拖倒,一边解着猪蹄扣。
那大汉转过头来,看穿绿姬的把戏,冷哼一声,不屑至极。他从头上抽出自己束发的木簪,狠狠地扎在马屁股上。
马儿一受惊,忘记了和绿姬的约定,狂奔起来。绿姬踉跄了几步,差点摔倒,为了不被拉倒,她玩命地跑着。大汉回头看了一眼玩命跑的绿姬,阴谋得逞,很是得意。他手上的木簪再一次重重地扎在马屁股上,马跑得更加疯狂了,风驰电掣一般。
绿姬踉跄了几步,终于还是被拖倒了,整个身子在地上摩擦出巨大的嘶嘶声,鞋子瞬间磨破双脚顷刻溃烂,麻布衣服飞速烂成灰飞,从她眼前飘然而去。双手被麻绳勒出绛紫色的血痕,双臂像是要脱离身体了一般,所有的痛楚于此刻爆发,何止撕心裂肺。
唯一完好的只有那张脏脏的小脸,绿姬死命仰着脸,她要保着这张脸,回去见爷爷,她不要爷爷认不出她。
骏马奔向鲁王宫侧门,幸而距离不算太远,不然她一定会丢了这条小命。
这是绿姬出门这三个月来,头一遭感觉到,人心如此险恶。
这些官高爵显之人,视贫民性命如草芥,杀伐决断全凭好恶。绿姬被拖入王宫时,已经奄奄一息。
大汉把她整个掂起来,轻如鸿毛,绿姬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抽离身体,就快要失去意识。
面前朱红色的大门被推开,一阵琴声传来,绿姬的魂魄被喊回两分。她强撑着抬了一下眼皮,看到一位清俊的公子,穿着一身皓月色的长袍,坐在桃花林中抚琴,遗世独立。
那伤感的琴声是绿姬最后的记忆,当她再度醒来,已经是三天三夜以后。
脚上传来直捣心扉的痛感,她悠悠转醒,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空旷又干净的房间内,陈设极简单,不过一张榻和几个草编的蒲团。靠门边有个火炉,上面正煨着药,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蹲着炉边打着扇,昏昏欲睡。
绿姬回过神,脚下的痛来得真实,她只记得那日被马拖拽,只记得那清俊的公子和琴声,后来发生了什么?她怎么会在这里?竟丝毫都没有印象。
“你可好些了么?”一个极好听的男声传来,温润得,像是泉水静而缓地流过心扉。
绿姬回过头,看到弹琴的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进门,芝兰玉树一般,浩然立在门口,目光清亮如水。绿姬脑子浮现出初春里的雪中桃花,同样是冰冷中极致的艳与美,都凝在这男子俊秀的脸庞上。
虽然只看过那一眼,但绿姬还是认出了他。脑子里钻出了乞丐爷爷的那句“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能比一比。”
在他的注目下,绿姬很是赧然,潜意识中自己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,而非艳光四射的佳人。她垂下头,意外地发现自己周身的衣服已经换做了干净的素袍白裙,丝质缎里,华贵又舒适。
绿姬一下子慌了,双手摸了摸身子,他们怎么发现自己是女儿身?不会把自己脱光了吧!
那公子看出了绿姬的窘迫,飘然行至榻边,出言安慰道:“姑娘莫慌,我是让那个懒丫头给你换的衣服,你身子擦伤了,不换不清理,只怕要烂掉。”
绿姬松了口气,点点头,不解地问道:“只是你怎么看出我是姑娘?”姑娘两字从他口中说出,很是悦耳,像是极大的溢美之词,绿姬也乐得如此称呼自己。
公子轻笑下,轻扬嘴角,目中的寒光减了两分:“你这小小的身子,小小的人儿,轻得像片云一样,怎可能是个小子呢。”
门口打扇的懒丫头听见说话,终于醒了过来,看见公子,吓得小脸白了,就要跪下认错。
那公子摆摆手道:“罢了,春日困乏,你偷懒儿也难免,把药沏出来,就下去吧。”
懒丫头如蒙圣恩,赶忙麻溜又谨慎地捧着砂锅,将药一点点滗进了烧制精巧的青铜小碗,垫着麻布端了过来。
绿姬欲接过那碗,只是手腕生疼,她这才想起自己那日被缚着手,拉开袖袍,紫青的勒痕在皓腕上显得触目惊心。
公子接过碗,淡然道:“我来吧”,语罢就拿起勺,悉心搅动着,薄唇吹气如兰,给汤药降温。
绿姬咽咽口水,低下头不去看他,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退下去了,气氛微冷又有些暧昧。
绿姬轻轻问道:“你是?”好像生怕声音大了会唐突了这位皓月清风一般的美男。
公子把视线从药碗转向绿姬,脸上是温和又明澈的笑容:“叫我纠就可以了。”
纠?公子纠!他居然真的是公子纠!绿姬面上淡定,心里早已错乱,难怪老爷爷说只有天上的星星能比。阆哥哥和哥哥,不是绿姬不偏袒你们,只是这次,你们真的被比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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